老潘

2011-03-09   新洲中学

老潘 (小说)——孙雨生

 

第一次见到老潘,是在一家叫“煌上煌”的熟食店。这是一家品牌连锁店,那里的各种卤味制品很好吃,我也是那里的常客。

那天下午五点多钟,店里照例有很多客人排着队在买东西。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子,个子不高,头发乱逢逢的。他买了三只鸭头,电子称上显示的标价是是10.1元。那中年男子递过去10元正要走开,老板开口了:“是10.1元先生,还差一毛钱。”中年男子转过身说,“就一毛钱,抹掉算了。”老板微笑着说:“我们做买卖也不容易的。”然后就等着,没有要抹掉那一毛钱的意思。中年男子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毛钱扔了过去,边走边嘟囔着:“这老板的心眼儿也太小了,一毛钱也要争,小抠儿。。。”

哦,原来是东北人。那不改的乡音,那地道的方言。久违的家乡话,让我感觉很亲切。我突然有种想和他说说话的冲动。

走出店门,恰好看到那中年男子正慢悠悠地走着。我走上前去说:“嗨,我们是老乡呢!”中年男子愣了一下:“你也是东北来的?”

我们很快就熟络起来。他让我叫他老潘。“这老板真抠,做事哪象咱东北人爽快。就一毛钱还这么计较,他这买卖做不大。心眼儿太小。”老潘还在絮叨着那一毛钱的事。

攀谈中得知,我们还是同一个县里的。我有些兴奋起来:“走,咱们喝一口去!”我来到附近的一个便利店,买了两瓶二两装的北京二锅头。然后,我们来到路边的草坪上,铺开两张报纸,把刚买来的熟食摆好,坐在地上一人一小瓶酒就喝了起来。路上车来人往,却没人注意到我们。

老潘说:“兄弟,看你穿的这么体面,一定是在公司里工作吧?”

体面?我低头看看自己。可不是?黑色的西装,雪白的衬衣,打的一丝不苟的领带,一尘不染的皮鞋。没错,我的确是在公司上班,可他哪里知道,在大学生研究生成堆的公司里,我只能算是个打杂的。这身“体面”的服装,不过是公司为了自己的形象给我们发的工作服。我笑笑,算是默认了他的话。给这个老乡留下一个体面的印象吧,也满足一下我的虚荣心。

二两酒下肚,老潘的话多了起来。他从家里种的地谈起,谈到在上大学的女儿,又谈到他眼下在工地上所干的活儿。

“到年底,我就能把孩子下个学期上学的学费挣出来。明年我再辛苦一年,供到孩子毕业了,我也不出来打工了。外面比不得家里,处处要看人家的眼色行事。。。”

老潘在怀里摸出了一根烟,慢慢地吸着,眼睛流露出对将来的憧憬。

我无语地坐在那里。我的明年会是在什么地方呢?还会在这座城市里吗?

 “哎,你说,这里的蚊子咋这么多呢,个头也大。我这么厚的皮居然也能给咬了。”老潘打断了我的思路,一边哈哈笑着一边不停挠抓脖上被蚊子咬起的包。他挠的很认真,很享受的样子。我的脖子不禁也有些痒了。

老潘上班的建筑工地原来就在我们公司的旁边。他的工作是把把石灰和小石子用独轮车送到搅拌机旁,很辛苦。有时我下班了就会找他聊上几句,但他总是很忙,计件的工作,耽误的时间长了,工钱就少了。

那天晚上我又买了包卤味,也买好了酒,我想找老潘再喝两口。在这个陌生的城市,我总有种漂泊的感觉。从他身上,我好象能找到父亲的影子,我已经有两年没回家了。我想混得体面一些再回去,可现在,我离体面还有很远。

远远就看到了老潘。他站在那里,独轮车就在身旁。没象往常那样推着车一路小跑着,他在听着面前的一个人训话。

“你看看别人的车装多少?再看看你的车装了多少?一把年纪了,干活还要耍滑头!大半车的料,让我怎么给你算工钱?”给老潘训话的,原来是一个小工头,和我差不多的年纪。

老潘低着头不说话,旁边一个工友说:“老潘今天有点不舒服,我们就没给他多装。。。”那小工头声音更大了,象是对着老潘,又象是对着所有的工人说:“不舒服?不舒服可以回家呀,马上就可以算工钱!我请你们来的吗?等着干活的人多着呢,路边一抓一大把!这里啥都缺,就不缺打工的!来到这里就这么干活?知道这是啥地方不?以为是你们乡下,可以磨洋工?这是特区,时间就是金钱,效益就是生命的地方,懂不懂?”见没人搭话,小工头脸上有些得意,仿佛他代表着特区在说话,满脸的自豪。

我真想给那耍威风的小工头一拳头。可我忍住了。老潘又干活去了,独轮车装的满满的,他有些踉跄地一路小跑着,一车又一车。他隐忍了所有的训斥,他只想着怎么为孩子挣到足够的学费,其它的不重要。

我没走过去。老潘要知道我在这儿,大概他也想不我走过去吧,他肯定不希望让我看到他被人训斥的样子。我心中有点酸酸的,有些情绪无法排解。拎着卤味和酒,我回到了宿舍,一个人吃喝起来。卤味有些辣,酒也辣,辣的我都出了眼泪。那天我有点醉了。

最后一次见到老潘,是年底的时候,在火车站。我去车站送一个朋友,在候车室见到了他。老潘背了很大的一个编织袋。也许是袋子太重了吧,他的背有些有一点弯。见到我,老潘立刻放下袋子,热情地和我攀谈起来,并向周围认识和不认识的人说,这是我老乡,在特区的一家公司里干体面的活呢。一脸的自豪,腰挺的很直,仿佛我就是他儿子,给他争了光一样。

老潘说,他是回家过年的,工地没活了。

“也不知明年还能不能来了。工头说,经济不景气,用不了那么多人了。”

“经济不景气。”这是今年人们说的最多的话,老潘也学会了。不只是这里不景气,全国,全世界的经济都一样不景气。

老潘又接着说,“明年来不了的话,我到别的地方看看。明年孩子的学费还不知怎么凑呢。实在不行就种地吧。你看,还是你们在公司里工作好啊,体面,又不用担心没有工作。”老潘说这话的时候,一脸的落寂。

我苦笑了一下。体面?公司也面临着裁员,我还不知道,明年我的工作在哪里。老潘回家还有块地可种,我回了家,能做什么呢?我不愿意往下想,安慰着老潘说,“没事,明年情况一定会好的。你会回来的。”老潘笑了笑,我也笑了笑。落寂写在老潘的脸上,隐藏在我的心里。

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。我到车站旁边,一家“煌上煌”,买了一包卤味和两瓶二两装的二锅头,给了老潘。老潘要哭的样子:“兄弟,你啥时回去了,告诉我一声音,咱哥俩好好喝一次,我让你嫂子多做几个菜。。。”

我一直没有回去。咬着牙,熬过了冬天,又熬过了春天。经济复苏了,我跳槽到了另一家公司,上司比较赏识我,让我当了主管,工资也高了一些。

一次回到原来的那家公司办事,我想起了老潘。公司旁边那楼快封顶了,只有一小部分工人在做收尾工作。我打听老潘,连问了几个人都摇头,说不认识。

老潘也许去了另一个地方,也许留在老家种地。我暗暗想着,下次回家的时候,一定要带些卤味,和老潘好好喝上一顿。

 

2009/10/2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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